丨浮梅丨谁人送我鸢尾花.(壹)
*小男孩送花的故事
*本节字数共1w2,预计阅读时间20min
祝阅读愉快。
[一朵花]
“我决定自杀。”
伊诺说出这句话时,三月的风从窗户的裂隙中偷渡而来,掠过厚厚的习题册,掀起的书页在萨沙的指节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。
萨沙回应一个单音,表示一种“我知道了”的状态,目光没有离开黑板。
这节课学电路图,高中电学中最难的部分,他不想分神,他的电学一直不太顺利,不像同桌,哪怕睡过去大半堂课后再来句轻飘飘的“我决定自杀”,也照样是理综均分二百九的存在。
他不理会,伊诺也不继续,又趴下头,看着窗外尚且料峭的春景。
“找同学上黑板做下这道题。”
萨沙闻言略微低下头,班里很多同学都在这样做,生怕眼神短兵相接后传递出一种莫须有的信心。
“伊诺”老师一眼相中他:“上台画个电桥,顺便判断一下电压。”
萨沙轻轻呼出一口气,相信同桌能够担此大任,即使他这堂课几乎睡过去,更准确的说法是,即使他这个学期的每堂课都几乎睡过去。
一切果然进行的很顺利,伊诺回来时用拉开椅子时的尖锐摩擦声作掩护,继续向他说明:“我决定自杀。”
萨沙在下课铃中给出回应:“哦。”
不劝劝他吗,萨沙在心里问自己,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他们不太熟,即使已经做了一年同桌,他对伊诺的印象也只能简单概括成两个词。
骄纵。厉害。
骄纵在这里并非完全贬义,萨沙觉得对方浑身带刺,不是漆黑丑陋的那种,是上次和父亲去博物馆看到的山岩结晶,也是带刺,但很漂亮,是清澈而易碎的刺。
厉害则体现在方方面面,伊诺的妈妈是位音乐家,战后第一位在维多利亚金色大厅举办独奏会的音乐家,而他本人是无论什么科目都能学好的拔尖学子,得奖的红色喜帖烧红了不少人的眼睛。
他入校时就知道这些,一年同桌做下来,还是只知道这些,他觉得他们不熟,实在不是自谦。
即使不熟,似乎也不该如此冷漠地回应对方的自杀预警,他的冷漠背后还有一层原因,那就是伊诺的自杀预警实在太多。
从高一下学期开始,他就不断发出类似“我想自杀”的呼喊,每天搜索一些自杀方法,还积极分享,生怕谁不知道他想自杀一样,老师们一度被吓到轮番上阵开导安抚他,专业心理医生也不知道请过多少,测试结果是伊诺的心理状态良好,再加上他虽然时时刻刻声称要去死,但从没有哪次付出过行动,这件事最终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,被定性为表演欲旺盛的小朋友在荒唐青春之中博取注意的小把戏,再没人上心。
有时候,有很短暂的片刻,一种危险的想法会滑过萨沙的脑袋。
他想,如果伊诺哪天真的自杀了,因为这些频繁的自杀预警,可能大家也不会觉得特别惊奇或者难过。
“浮~体育课打球啊,走!”
AAK翻转着篮球,用脚踢踢他的桌子,示意他一块走。
叫他浮是对“浮士德”的简称,他曾在戏剧社的新年晚会上表演著名的《浮士德》片段,演得稀烂,之所以给他冠上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忘词的人,大段台词流泻而出,犹如台下指导老师痛苦的泪水。
“不去”萨沙低着头,翻开习题册:“我把上课那几道题再做一下。”
“别啊,哥,至于吗?晚自习不够你写的?”
AAK粘过来,晃荡他胳膊,菲林人柔软的毛发蹭着他。
“不行”萨沙还是拒绝:“我的电学不能落下。”
“你的力学也落下了啊,还在意多一点吗?”
萨沙终于扭过头看他,不说话,月青色的眼睛寒光闪闪。
“好好好,别凶我。”
AAK动作很快地在他头上重重揉一把,在他反击之前风风火火跑远了。
AAK是他入校以来最熟悉的朋友,学生物奥赛,也是天赋型学生,上课的姿态近乎垂帘听政,从不做笔记,喜欢在老师问题都没念完的时刻张口说答案。
他看着AAK,再看看同桌,怀疑自己能进A班是老爹塞钱的结果,但转念一想他老爹不仅一穷二白,还对他的学业毫不上心,因此放下心来继续做题。
乌萨斯纬度很高,三月份还是不暖和,窗边裂开的缝隙中源源不断有寒风偷渡,一口一口吐息在他手背上。
于是他从书立中抽出几本书来堵塞那道裂缝,书站不住,他排了又排,总算堵住了,而后他听到一声笑。
书本遮住春风,也遮住一部分光,散落的阴影打在伊诺脸上,他就在那一小片阴影中笑,笑得如同三分熟的春意,唇角弯弯,清清浅浅。
萨沙堵了这么久,同桌这一笑,他心里就漏了春风。
“通过这条电路的电流是2A。”伊诺枕着胳膊,指尖滑过去,点点萨沙刚刚做的题。
“三条通路按电阻分,”萨沙还记着这个题:“这条应该3A。”
“总电压15V。”
“哦,对。”
萨沙过来看,没看自己漏掉的条件,看到同桌指甲修得很整齐,指甲盖带着莹润的粉。
伊诺把手收回来。
他这也算是给萨沙讲了题,萨沙就觉得欠他一点人情,想到自己刚才冷淡的回应,有些微愧疚,打算再问两句,显示自己重视。
“你为什么想自杀?”
伊诺还是那样趴着,开春以来他一直是这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,懒洋洋的回答。
“不为什么,活着没意思。”
这回答很符合叛逆小鬼的气质。
“人总不能无缘无故想要去死。”
“人可以啊,”伊诺抬起头来,伸展压麻的胳膊,他闭上眼睛,含着笑,像期许一个吻一般期许死亡:“我就是无缘无故的想要去死,死亡是我的一个心愿。”
“必须去死吗?”
“嗯”伊诺睁开眼睛,不笑了:“必须去死,我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去死。”
“必须要在三月吗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萨沙把窗台上的书本拿下来,伸手将窗户拉开,爽朗的寒风扑面而来,吹乱他的额发,他指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林。
“不用这么着急,等到四月吧。”他说:“四月的话,樱花就会开了。”
他选择这所学校就是看中了它的花,备战中考那段压抑的生活里,他多次经过这所学校,看到大片的樱花林,颜色深的像霞,色泽淡的像一蓬蓬粉色烟雾,缭绕在枝头,特别美,特别好,好到他下定决心要来这里。
如果伊诺在三月自杀,就没法看到美丽的樱花林,实在很可惜,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要求决意去死的人活下来,但他认为自己可以稍稍劝说一下,劝对方至少活到四月。
伊诺看着他,良久后点点头。
“好啊。”
萨沙听不下去课了。
哪怕这是他很看重的物理,哪怕这是节重要的电路图习题课。
伊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,鲜红的血色一点点渗出来,他伶仃的腕骨与消瘦的手指,比荒芜的雪原更加惨烈的白。
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,挪动手腕,试图藏到桌洞里,他这么一动,纱布里就渗出更多的红。
“你割腕了。”
萨沙盯着他,胸膛中燃烧着一簇小火苗。
“嗯,我看书上说动脉在皮肤下五到六毫米的地方”,伊诺想考医科大学,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,看来这次的自杀也参考相关的医学书进行,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:“我还拿尺子比了一下,但割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太痛。”
他眼眶有些红,不知道是不是疼的,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手腕,想按压止血。
“我有点舍不得自己。”
萨沙看着他,他的手腕实在很细,腕骨支棱着,似乎马上要破土而出。
“一会儿放学,我和你去医院。”
“你和我?”
伊诺又笑了一下:“我们很熟吗?”
“也不陌生”,萨沙没有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刺激到,他平和的回答:“我和你同桌一年了。”
“那是我愿意的吗?”,伊诺手上用力,将伤口握得更紧,他的眼眶更红了,眼睛像含着泪一样,嘴上却不饶人:“什么一带一,教你源石理论,太蠢了,你根本学不会,你不适合学理,也不适合A班。”
“我知道”,萨沙有种天赋,他很难被激怒,也很难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难过,他甚至短暂思考一下伊诺的话,觉得有些道理。
“我不适合学理,但学校重理轻文,我不适合A班,但按排名从上到下,我确实进来了,也出不去。”
然后他看着对方,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问:“这些我都知道,我可以和你去医院吗?”
这次认真观察对方的人成了伊诺,他仔细思考他们之间有没有深厚的交情,显然没有,他们被老师分成一带一的小组,他负责拯救萨沙挂在及格线上的源石理论,萨沙则教他如何分析不说人话的长篇阅读,收效甚微,因为他不上心——不上心讲也不上心听。
好像就这些,昨天体育课的交流算得上他们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深入交流。
伊诺的生命是一道纯白的轨迹,很多人在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,而萨沙不过是一道不显眼的水痕,可如果现在那群浓墨重彩们来问伊诺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,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,偏偏是水痕来问。
面对割腕这种事,水痕也没有惊慌失措,他就像是对待一个体育课崴到脚的人那样,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,这件事不需要交情,只是普通人类之间的关心。
所以伊诺说:“嗯。”
这是最后一堂课,下课后到了放学点,有人用冲刺的速度去食堂抢饭,也有人忙着订外卖,AAK回头问萨沙,“浮,吃米线吗?买两份省送餐费。”
“不吃,我要去请晚自习,”萨沙对着黑板上留的作业收拾东西:“回家吃。”
AAK笑嘻嘻的神情收拢起来,他凑过来问:“你又不舒服吗?”
萨沙把事情瞒下,只是说:“我去下医院。”
“疼的厉害吗?”AAK彻底不笑了,视线往他腹部飘,“我送你去吗?”
“不用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“槐琥姐今晚上没训练,我打她电话,让她送你?”
“真不用。”
萨沙收拾好东西,背上包,拍拍对方肩膀:“多谢。”
伊诺跟在他身后出门。
请假很顺利,萨沙父亲特地叮嘱过老师,他身体有旧疾,想回家就准假,伊诺直接不用请,他从不上早晚自习,有时候连课也不上,比如今天上午他就没来。
他们打车去医院,萨沙坐副驾驶,用手机扫码付款,伊诺在后面捂着手腕,额头上疼出一片冷汗,说话的时候牙齿互相磕绊着,这种艰巨时刻仍有心情揶揄:“偷带手机上学?没想到,我还以为你是乖学生,怕不怕我举报?”
“不怕”萨沙和司机道谢,帮忙拉开后面的车门:“我爸和老师说过。”
伊诺看医生的时候,萨沙就在外面走廊里找了个长凳坐,小医院,没多少人,他坐的地方正对着药房,苦涩的药味很浓,吸到身体里后胃部隐隐发酸。
他现在有些迷惑,觉得和伊诺的关系可谓是一日千里,突飞猛进,昨天一道题,今天已经是送人来医院的交情,学生时代这都能算上深厚友谊的结晶,这种机缘巧合推动关系迅速进展的剧情让他很不适应,友情也好,爱情也罢,从情感到学业,在任何方面他都青睐缓慢平和、细水长流的方式,踏实冷静,通过自我建设取得进展。
但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,他送伊诺来医院根本不需要交情,同桌割腕流血,他在一旁干看着,这不是人类社会该发生的事情。
他从这一点出发,又开始想伊诺割腕这件事本身,坦白讲他有点回避这个事,觉得参与进去会很麻烦,所以他想的很慢,刚起了个头,伊诺就出来了。
“怎么样?”他问。
“我昨晚割完就处理过了,”伊诺说:“处理的挺好,一天都没变样,不知道为什么下午伤口又裂开。”
“医生怎么说?”
“Doctor。”
萨沙无语凝噎,升起一丝对于伊诺乐观精神的敬佩。
“包扎五分钟,”伊诺看他呆在那里,笑得很快乐:“劝说半小时。”
“走吧”萨沙背上书包,向外看了看:“感觉要下雨。”
他们搭公交到地铁站,伊诺在公交站买了根烤肠,萨沙帮他遮着上了公交,他躲在后排偷偷吃,嘴唇油汪汪,在夕阳下亮晶晶,他吃完一根,伸直胳膊把棍扔到垃圾桶里。
“这次的事情告诉我们,割腕自杀不可取。”
伊诺翻翻兜,没找到纸巾,用手背擦嘴,萨沙这才看到他左手腕上的小银镯子,造型古朴,刻了字,字是“平平安安”。
“太痛了,刀下去那一刻我眼泪就出来了。”
伊诺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手腕,很大方的抬起来给他看,夕阳夕照,斜射进来的光将他的手打湿成一片橙色,掌心还有血,握住伤口后没来得及洗,这样一来,他的掌心是橙红色,外面的夕阳也是橙红色,好像一小片夕阳停泊在他掌心一样。
“既然这么痛,”萨沙看着那一小片夕阳,伊诺腕上银镯反射的光刚好照进他眼睛,萨沙眨了眨眼睛,视线内还是分散着光点,公交车后排的两个座位忽然变成让人眩晕的世界,他缓了缓才记起来自己要说什么:“既然这么痛,以后刀就只用来切水果吧。”
“肉呢?蔬菜呢?”伊诺以为他真的对镯子感兴趣,向他讲解:“我外婆给我的。”
“很漂亮”萨沙说:“肉有切肉的刀,蔬菜有菜刀,我说的是你割腕的那把刀,以后只用来切水果。”
“我用的是刀片,”伊诺说:“我们家没有刀。”
下车后走几步就到了地铁站,他和伊诺不顺路,他听说伊诺住在郊区别墅,三层别墅,带室内游泳池和一个超大的花园,每天有无人机喷洒灌溉。
三层,萨沙想,一套复式公寓差不多三百来平,三层的大别墅有多大呢,六百平?七百平?总之超级大吧。
他问:“你家有人在家吗?”
“我妈。”伊诺斜睨,在对方松口气的时候继续说:“我妈现在应该在哥伦比亚。”
“你有宠物吗?”
“我都想死了,还养宠物做什么,哪天死在家里,它给我收尸吗?”
他自认为开了个很好笑的玩笑,自顾自笑了会儿,又说:“不过我不愿意死在家里。”
他轻轻的说:“我妈妈怕鬼。”
这话刚一出口,他就觉得自己说多了,有些懊恼,很快和萨沙说了再见,从入站口向东走。
萨沙看着他的背影,想到别墅多么大,想到他家里没人在家,没有宠物,也想到他昨晚自己一个人在家拿小刀片割腕。
不过让他开口叫住对方的,还是最后那句。
我妈妈怕鬼。
我不愿死在家里,怕吓到她。
“伊诺,你要不要来我家?”
伊诺停在原地,没有回头,下班高峰期要到了,很多人穿过他,脚步匆匆,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。
“电路图习题课我没听,”萨沙说:“你能来我家讲题吗?好多我不会。”
他咬着牙,背挺得死直,额角在跳,手腕在痛。
“好啊”他转过身来,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:“就当陪我去医院的报酬。”
萨沙家离地铁站挺近,这是件好事,放到现在这种情况下尤为好。
他们出地铁站后,天色完全黑下来,还开始下雨了。
雨不大,但是密,牛毛尖儿似的雨,最容易打湿衣服。
萨沙拉开书包,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,伊诺以为他在找伞,然而不是,他让伊诺把受伤的手伸进书包里。
伊诺其实宁肯让雨把绷带打湿,回去后伤口发炎化脓,而后他死于炎症引发的高烧——无所谓,比起手上套个书包,他宁可这样,并且最好这样速速毙命。
这个想法死于他看到习题册掉到水里。
没了书包,零七八碎的东西散了一地,萨沙把书本资料叠成一摞,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笔一支红笔,放进兜里,剩下的干脆不要了,放在出站口,等待有缘人或者环卫工,他抱起一摞书,书大小不一,重心不稳,最上面的习题册掉到水里。
伊诺很快帮他捡起来,他记得这个封皮,因为老看到,是萨沙的源石理论,他最薄弱的一科,这本习题册他反复做了三遍,密密麻麻的注解将本来就够厚的书变得有原来两倍厚。
他很快捡起来,可还是沾到水,书页处的注解模糊不清,几张画满图的便利贴掉出来,完全花掉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
萨沙显得很惊讶,比起习题册掉到水里,他更惊讶伊诺居然会道歉,他让伊诺把习题册放回原来的位置,说:“不要紧,我照着AAK抄的,明天补上就好。”
伊诺把受伤的右手伸进书包,用左手把书包抱在怀里,跟着萨沙走入这个雨夜。
萨沙本来想跑回家,又怕伊诺的伤口裂开,最终选择慢慢走。
两个人沿着小路走,路两边梨花开了,小而洁白的花瓣被雨打下来,一地都是,像铺了一层薄雪,远处有惊飞的燕。
伊诺抬头看,路灯映照之下,他能看清雨丝的轨迹,它们从灯光处喷洒而来,跳进萨沙的衣帽里,蜷伏在萨沙的睫毛上,好像灯光是故乡,而萨沙是归宿。
他有个荒谬的想法,这场雨,这场梨花,是萨沙送来的礼物。
小区很老旧,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关系,居民楼的墙是一种暗沉的黄,让人感觉里面住的是一群出土文物。
萨沙的家住在三楼,经过二楼时他敲敲门,喊:“大伯,是我。”
开门的老人身材高大,周身一股久经沙场的气质,目光凛冽,伊诺不由自主地向萨沙身后躲。
“萨,沙,今天,晚自习,不上?”
“请假了”萨沙看他还想张口,连忙补上:“我没有不舒服,今天是因为别的事,大伯,你和霜星姐说一声,她的快递我没拿,明天给她拿。”
话音刚落,从屋里飞出一道影子,萨沙手上抱着书,刚刚敲门都费劲,根本接不住,还好大伯一把攥住,张开手,果不其然是块糖。
“谢谢姐。”萨沙朝屋里喊,又对大伯说:“给伊诺吧。”
伊诺还躲在他身后,听到这句话硬着头皮伸出手,大伯给糖时深深看了他一眼,伊诺觉得是警告意味。
“孽,孽缘。”
关上门,博卓卡斯替回头对轮椅上的女儿说。
萨沙的家三室一厅,户型小而紧凑,刚进门就闻到油焖大虾的香气。
“爸”萨沙在门口换鞋,给伊诺找了双棉拖:“我带朋友回家讲题。”
“AAK也来了?尝尝叔的虾!”厨房里男人端盘出来,围着粉红小猪的围裙,“真会挑时候,刚出锅。”
接着他看到伊诺,愣了愣:“这是……哪位同学?”
“伊诺”萨沙说:“我同桌。”
“哦,学习特别好,我记着,电子屏上总看到你排第一,”他在围裙上擦擦手:“厉害,儿子,两年了,咱家总算有个新面孔。”
“你讲得好像我是个自闭儿童,”萨沙领着人往里走:“外面下雨了,我冲个澡。”
“衣服自己洗哈!”
“你也没洗过啊!”
伊诺能明显感受到,萨沙从踏进门后就明显活泛起来,他脱掉湿透的外套,想起来一件事:“你怎么办?也冲一下吗?”
他自问自答:“伤口会沾到水吧,不然你洗个头算了,我拿着给你冲一下。”
“行。”伊诺应得乖巧,萨沙给他找了睡衣,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没新的,你介意吗?”
“没事。”
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。
萨沙短暂迷惑一会儿,花五分钟给自己冲个澡,把人带进去,拿着莲蓬头帮忙洗头。
“手背到后面,”萨沙打开莲蓬头之前提醒:“放身边容易湿。”
伊诺坐在小凳子上,听他的话把手背到身后,低着头,自己觉得这姿势特好笑,好像犯罪分子被抓现场。
萨沙把水温调高一点,试了试温度,一点点打湿他的发,问:“可以吗?”
“可以。”
萨沙自己洗澡五分钟完事,帮别人洗个头五分钟刚刚完成打湿这一步,他挤了点洗发膏,抹在对方头上,指腹摩擦头皮时很痒,伊诺就笑了。
“笑什么?”
“你有弟弟妹妹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你挺会照顾人的。”
萨沙想了想:“我养过狗。”
“……”
萨沙这话一出口,对方没回应,他就发现好像有歧义,试图挽回:“我不是说你。”
“你可真会聊天。”
这个补救烂到伊诺大笑,洗发水流到嘴里,苦的不行,萨沙训他:“不要笑,老实一点。”
他不说还好,一说伊诺笑得更厉害,萨沙没来由觉得自己被嘲讽了,一手拿着莲蓬头,另一只手去捂他的嘴。
微冷的手,掌心蹭着柔软的唇,呼吸间是洗发水的味道,商店里最普通的那种,人工香精腻的吓人,伊诺从来没觉得好闻过,今天是例外。
萨沙的手打湿他的发,他的呼吸打湿萨沙的手。
对方见他安静了,收回手,继续给他冲头发,水顺着胳膊流下去,自己的T恤湿了几块,贴在身上,随着呼吸一起一伏。
少年人青春期拉伸的身体曲线就在起伏中浮现。
萨沙给他冲完头发,拿毛巾擦擦,离得特别近,狭小的浴室内水汽氤氲,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打在对方小腹上。
他闭上眼,鬼迷心窍地往前一凑。
萨沙擦完头发,打开浴室的门,冷气进来,他才缓缓从另一个世界中回神。
“我看看伤口。”
伊诺伸出手来,纱布有些潮,但没湿,萨沙双手捧着,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看。
捧着。
伊诺想,就是捧着,医生是拿起他的手腕处理伤口,但眼前这个人是捧着他的手在看,好像他是天底下最脆弱的艺术品,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带走。
“没出血。”萨沙放心了:“但是受潮了,要换一条吗?”
“不用,这一点潮,吃完饭就干了。”
晚饭是油焖大虾,蒸蛋羹,凉拌茄子,都做得相当好,伊诺觉得堪比饭店。
萨沙爸爸看起来和萨沙完全不是一个物种,很热情,十分幽默,伊诺扒两口饭就要停下来笑一会儿。
“你是来教萨沙源石理论的?”
“不是,电路图。”
“哦哦哦,我还以为又是源石理论。”
“我源石理论也没有那么差,”他们俩聊得顺畅快乐,萨沙好不容易插上话,“我能及格。”
“啧啧,听听,什么叫学渣发言啊,‘我能及格’!”
爸爸捏着嗓子学他,伊诺又笑,险些被蛋羹呛到。
爸爸连忙给他拍背顺气:“看把我们学霸笑的,伊诺,说出来吓死他,你源石理论能拿多少?”
“一百左右吧”,伊诺喝口水:“没办法,这科只有一百。”
“……”
萨沙无语凝噎,自感在这里十分多余,他有点不满,小声抱怨:“你怎么突然关心我的学习。”
“我是你爸啊!”爸爸佯装严肃,板起脸来:“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的学业了?我天天关心到废寝忘食、夜不能寐。”
“是吗”萨沙放下碗,问他:“我上高几了?”
爸爸把他的碗端起来,往他手上递:“儿子多吃点,正是长个子的时候。”
“……”
吃完饭后萨沙去收拾碗筷,伊诺本来想帮忙,被爸爸叫住了,于是和爸爸一起躺在沙发上晾肚皮。
这个姿势太舒服,伊诺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,爸爸也拍拍,开口调侃。
“伊诺,你现在离中年油腻老男人,只差中年,油腻,老了。”
“还好”伊诺毫无危机意识,安于现状:“只占个男人。”
“但你已经学会吃完饭后倒在沙发上拍肚皮了。”
“无师自通。”
萨沙在厨房刷碗,水的声音,碗筷碰撞的声音,爸爸语气不变,问:“手腕上的纱布是怎么回事呢?”
“哦,我昨晚割腕了,”伊诺不拍了,他坐起身子,“萨沙是因为送我去医院请的假。”
爸爸也不拍了,他伸手揉了把伊诺半湿的发,手很热,带着成年人安抚的力度:“这怎么行呢。”
“行的”他深呼吸一口,爸爸的掌心很热,和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一样热:“我就是想死,没有理由,叔叔不要劝我。”
“萨沙劝了吗?”
“他劝我四月份再死。”
“四月份就能看到樱花了,”爸爸说:“这确实是萨沙会说的话,你答应他了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要信守承诺。”
萨沙洗好碗筷出来,让伊诺先去他房间,楼上的亚历克斯一个人在家,他不放心,要上楼送饭。
“早说,我做完就给送上去,”爸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:“现在送饭都凉了。”
“米莎刚刚给我发的消息,”萨沙换鞋:“亚历克斯自己会热。”
“你就穿T恤和短裤出去啊?给我套个外套!”
萨沙没听,拉开门往外跑。
“就上个楼而已!”
“臭小子!”
伊诺站在萨沙房间门口,没迈进去。
房间内个人气息太浓厚,一面暗红色的墙上贴满照片,角落里的钢琴用深蓝色的布盖着,上面摞了几本书,旁边放着吉他,有淡淡的银莲花香气。
私人领域,请勿涉足。
整个房间散发着这种气息。
他凑近那面照片墙看了看,原来暗红色是红丝绒的颜色,大头针将照片固定在丝绒幕墙之上,照片有人像有景物,也有小猫小狗,还有一些根本看不出照了什么,伊诺最喜欢其中一张,波光粼粼的色彩,晶莹的小方格,浅蓝的底色,漂亮的不行,他仔细辨认,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。
看着看着,伊诺想起妈妈的话。
艺术是全天下最不公平的存在,这个行业顶端的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,生来如此,足够独特,其他人和他们相比,差的不是努力,差的是那份命中注定。
他第一次明白这句话是坐在金色大厅听完妈妈独奏会的时候,第二次就是现在。
每张照片都很灵,即使不懂景深构图,不懂色彩角度,也能眼前一亮。
他后悔下午刺激对方的那句“太蠢了”,蠢的是他,仅仅看到对方在学业上的切面,就敢横加指责。
人生结构,本如月之阴晴,草木枯荣,一半光明一半黑暗,实在不必要在一知半解时妄加议论。
他看着这些照片,沉溺于对方人生一角,以至于萨沙喊他时,惊到浑身一抖。
“你拍得吗?”
“嗯。”
萨沙把书放在桌子上,看了眼照片墙:“有几张该换下来了。”
“这张”伊诺指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副:“是什么?”
萨沙凑近看看,说:“死去蜻蜓的翅膀。”
“好漂亮”伊诺真情实感夸赞:“我盯着看半天了,你是真的很厉害。”
萨沙伸手把这张取下来给他:“喜欢就送给你。”
“可以吗?”
“这有什么不可以,”萨沙有些奇怪,“一到晚上,你突然好礼貌。”
“我收下了。”
伊诺把照片小心夹进书里:“明天我到这本书里找。”
“行。”
萨沙的电路图果然一般,还好电路图的学习才开始,和前面的知识也没太大相关,伊诺讲得认真,萨沙这才发现对方好好讲题时能把知识讲得如此透彻,进展顺利,萨沙做完作业后才九点多,伊诺给他补了补源石原理。
到这卡住。
源石理论是战后新加入的科目,文理都要学,常规题型外有三道附加题,新兴学科没有形成完整的知识与教学体系,再加上涉及天文学、化学、生物乃至医学多个学科知识,学起来很困难,是绝大多数学子的噩梦。
萨沙说自己的源石理论能及格,并没有那么差,这句话不无道理,尖子生们也顶多拿个六七十,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层领导打死也不降难度,宁可看到年年出题后尸山血海。
伊诺讲起来费劲,他发现萨沙在这章举步维艰是因为之前基础不牢。
“你这里算不出来,不是公式没记住,”伊诺讲给他听:“是热力学那块没听懂,不会用复相平衡,找不到数据,怎么代公式。”
“但你的热力学没听懂,是因为统计理论有漏洞。”
“你的统计热力学问题又出在配分函数上,”他叹口气,不由自主地说出老班最喜欢的那句训斥,“基础不牢,地动山摇。”
“我应该做什么?”萨沙倒不着急,用他一贯的冷静语气问。
“慢慢补吧,今天我给你讲配分函数的影响因素,从自旋部分开始。”
爸爸中途送过水果,伊诺让他做练习题,自己小嘴叭叭地啃橙子。
鲜橙清甜的气息流转在萨沙鼻尖,他顿顿笔,提出请求:“我也想吃橙子。”
“不准,自旋部分后面还有经典物理量部分,这些还只是你知识漏洞的十分之一!”
萨沙小小的叹口气,笔尖又动起来。
下一刻,一块橙子塞到他嘴边,汁水顺着唇角向下流,他慌忙张口,不经意间舔到对方指尖。
两个人都愣住,伊诺收回手,鲜橙气息不散,光影顽劣,照出少年人尚且不愿见人的小心思。
萨沙把书合上,不太自然地转头:“十一点了,不然就到这里?”
“嗯,”伊诺附和地点头说,“我们睡觉吧”,说完反应过来,有些慌:“啊,我是说,我睡沙发你睡床?”
“你睡床吧。”萨沙匆匆把书收拾好,匆匆离开房间,当他出房间时才发现自己刚刚没怎么呼吸,无意识的屏气。
“小老师很负责啊,讲到这么晚。”
爸爸靠在沙发上,盖着条小毯子,电视的蓝光映在他脸上,勾勒出硬朗的五官。
“我让伊诺今晚住下,睡我的床。”
“你让人家住下,告诉人家爹妈了吗?”
“他一个人住,妈妈在哥伦比亚。”
爸爸打个哈欠:“那就行,你睡大床吧,我今晚看球,睡沙发。”
伊诺在床上翻滚半天,又发呆半天,到底是没在充斥萨沙气味的床上睡着,他觉得很快乐,很兴奋,无论如何睡不着,过了十二点还清醒着,于是他把边边角角的回忆翻出来嚼一遍,想平复一下心情,回忆都是苦的,平时苦到他哭湿枕巾,但今天甚至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。
一点时爸爸过来帮忙盖被子,见他还醒着,被吓了一跳。
“还不睡啊?明天早读上不上了?”
这话讲得又快又凶,好像伊诺是他另一个儿子一样,他生气儿子晚上不睡觉。
伊诺也就不自觉地用儿子的语气撒娇:“睡不着,我不上早读,萨沙没告诉你吗?”
“当天才就是好啊,”爸爸感慨,“不过天才也不能熬夜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给你热杯牛奶?”
“可以吗?”
“可以啊。”
爸爸给他热了牛奶,坐在床边看他喝出一圈奶胡子,帮忙擦掉。
“萨沙晚上睡不着,你就给他热牛奶吗?”
伊诺喝完牛奶,把杯子递过去,爸爸接过来时滑过他的小指。
“你太高估萨沙了,他没有睡不着的时候,除非是他不想睡,躺在那打游戏看小说。”
“那你训他吗?”
“训啊”爸爸笑:“哪有爸爸不训儿子的,皮的狗也嫌。”
“萨沙看起来不调皮。”
“他还不皮,从小就去挑战博卓大伯,被揍到大哭,回来找妈妈给他报仇。”
伊诺笑了,眼皮有些沉:“不找你吗?”
“他妈妈战斗力高一点。”
“还有吗?他调皮的事。”
“海了去,他刚开始学造句,造比喻句,写‘我的爸爸笑起来像狗’一样,还拿过来找我签字,我追了三条街,可算在西临门那把他揍了一顿。”
“后来学拟人,拿着题过来喊‘爸爸,我把你拟人了!’,被我揍到博卓大伯来敲门。”
“上初中,回来时我看到他脸上挂彩,问他怎么回事,他说有小孩骂我没本事,他把人揍一顿。”
“后来那孩子爹找来,他就当着老师和小孩的面把他爹也揍了一顿。”
……
伊诺一直笑,后来笑容越来越浅,他轻声说:“叔叔。”
“嗯?”
“我昨晚割腕前,拿尺子比了,要六毫米才会切到动脉。”
“我怕疼,切得浅了,没切到动脉,但我想把手放进浴缸里。”
“血不会凝固,一直流,就可以死了。”
“但我放进去前,”他阖上眼,“我想起来,我答应萨沙活到四月。”
爸爸没有回话,躺在他身边,把他揽进怀里,男士须后水的味道环绕着他,非常令人安心。
“好孩子,”爸爸说,“以后我们的刀尖永远不对准自己。”
他在陌生人怀里睡着了。
爸爸轻轻松开他,回到客厅,看无声的球赛。
萨沙是两点半醒来的,扶着门框勉强站着,一脑门冷汗,气息微弱地叫他:“爸。”
爸爸看了一眼,吓得跳起来,飞快上前扶着他:“又疼了?”
萨沙疼得说不出话,栽倒在爸爸怀里,被他抱到沙发上。
爸爸想给他倒杯水,被拽住了,萨沙摇摇头,只想在爸爸怀里趴一会儿。
于是爸爸躺着,萨沙枕在他胸口,听他有力的心跳声。
爸爸的手很热,搭在他肚子上。
旧疾,犯病原因找不到,跑了无数医院也查不出哪儿出的毛病,药都没法开,疼起来就是五脏六腑一块疼,疼到无数次他想把自己开膛破肚,掏出这些作祟的内脏,看看它们到底怎么了。
他缓了好一会儿,说:“爸,你看球赛可以不开静音。”
“小点声就行,”他呼出一口气,觉得没那么疼了,“吵不醒我。”
爸爸没回应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“伊诺手上的纱布”他说,“是割腕。”
“他想自杀,一直想,我不知道该不该拦,我一开始觉得应该是有很痛苦的事情压着,才想自杀吧,可他好像也没有,他说死亡是他的心愿。”
“那我……是不是没有资格拦着……自杀是不好的,但是……”
“但你又觉得这是很私人的事情,围观者们无权置喙。”爸爸说。
“我有点怕”他伸手去握住爸爸的手,“我怕一旦参与,告诉他,劝他不要死,我就要对很多事情负责,我隐隐感觉,如果我劝他活下去,就会出现一些我应对不来的事情。”
“之前AAK的事情,你也这样说过。”爸爸握住他的手:“你说AAK身上总有伤口,你想问,但怕交情不够,也怕问了出事。”
“儿子”爸爸握紧他的手,“不敢轻易参与别人的人生,不敢轻易对别人负责,这都没有错,但有的时候,你可以再勇敢一点。”
“你要相信,你不会一个人抗事情,受委屈,哪怕这一步走错了,也永远可以来我怀里哭。”
“我和妈妈永远做好为你冲锋陷阵、大杀四方的准备。”
他笑,笑容特别轻:“你说的我好像要支援前线一样……”
他感到困,又睡着了。
三点来钟,球赛播完了,但爸爸没敢动,怕把胸口的儿子吵醒。
钥匙开门的声音。
这位女士高颧骨,脸颊自带阴影,皮肤灰白,鳞片闪闪,留着很齐的短发。
她换鞋的时候看了一眼,用口型问:“怎么了?”
“疼呗。”
“怎么睡在这?”
“他带朋友回家了,伊诺,就睡在他床上。”
女士脱下风衣,里面直接到黑色背心,肌肉线条流畅凌厉,她走到萨沙房间门口看了眼,眼神之犀利,让爸爸小声提醒她。
“哎哎,别,别人家孩子!别人家孩子,你干什么呢。”
她看了会儿,才把电视关掉,依靠良好的夜视能力把儿子轻轻抱回床上,盖好被子。
“你晚饭做什么了?”
“油焖大虾,鸡蛋羹,凉拌茄子。”
爸爸跪坐在沙发上,委屈巴巴地听训。
“说过多少次,少给他吃海鲜。”
“是的,女王陛下,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。”
她伸腿不轻不重地踹了脚:“有点正形。”
“是是是”爸爸认错态度良好,见她不像是很生气,才敢问:“怎么今天回来?场的事?”
“我在这边解决一些事情,”她说,“待一会儿,半年后下场。”
“早饭在家吃吗?”
“不了,这就走。”
她顿了顿,说:“回来看看你。”
这种话由她说出,完全算得上甜言蜜语,爸爸受宠若惊。
“我也爱你。”
萨沙第二天醒的很早,对着一桌子粥无语凝噎。
二十多只碗摆了整整一桌,盛着不同种类的粥。
“爸,你这是做什么……”
“你妈昨晚回来,看见你犯病了,知道你早上起来肯定想喝点粥,又不放心我的手艺。”
她知道儿子痛的时候想喝口热粥,却不知道儿子想喝什么,更不忍心叫醒,就把会做的做了一遍,摆在厨房里,像个道场一样,让老公第二天热给儿子喝。
萨沙喝着几十样粥,每种喝两口就饱了,他对母亲印象不深,总归是个老缺席的人,但这种时候,他会觉得无论妈妈在大洋彼岸还是月球一角,都肯定是深爱着他的。
而这份爱,又给他去爱人的勇气。
——未完待续——
分起承转合,大概四五万字,讲一个关于爱的故事。
本来想一口气发完,太长了不好看,还是分开吧。
感谢阅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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